苏轼生平(家乡)

2018-08-21 10:27 阅读(?)评论(0)

此图采自网上


纱縠两个字,纱字好识,就是棉麻等纺成的细丝,縠字有人发音成: gú,其实念hú,竟也是纱,带有皱纹而已。纱縠合用,一般概指纺织品。纱觳行,也就是买卖纺织品的地方,与谷米行、珠宝行等一个意思。

介绍苏轼的家乡,却先说起纱觳行,是按不少治苏著述的说法,自今上溯九百八十一年,苏轼(也应包括后来的弟弟苏辙)就出生在四川省眉山县的一间纱觳行里。

也有不同意见,有人辨析苏轼文字中“先夫人僦居于眉之纱縠行等語,结论是苏轼另有出生地,这里言及的纱觳行,为母亲程夫人与父亲苏洵相约,夫君只管放心治学,治家由我全权担责之后,在城里租赁房舍而创建的一个生计场所而已。

但如苏洵二十七岁始发奋读书确实,要是夫妻订约就在该年,苏轼出生于苏洵二十九岁时,故而程夫人先租房开了纱觳行,然后才诞下苏轼也合情理。

不管苏轼出生是不是在纱觳行,苏轼的儿时一定不离纱觳行。中国古代经典的家庭模式是耕读传家,这里的眉山苏家却是商读立家,用今人的眼光看,苏家兄弟打小就是乡下人羡慕的城镇户口,无须通过高考才能实现农转非。探究他们的成长经历,或也可为一着眼处。

许多年后,苏轼有文《记先夫人不发宿藏》,说的就是当年纱觳行的轶事。大意是俩丫头屋里干活,一脚踩空,发现一深坑,坑里一木板覆盖的坛子,坛里有响动,人都猜埋藏有财物,建议挖出来,夫人却令人将土填了回去,直到迁居也不为所动,生生将发财机会留给了别人。虽然新住户挖坑一丈多也未找到财宝,苏轼特意记述此事,显见是要说,善于经商聚财的母亲,无意任何非分之财。

设想苏轼兄弟读书累了,走出父亲的书斋,穿过母亲的门店,城里四处走走,看到什么样的场景?

这座当年容纳了苏记纱縠行的眉山县,建政始于南齐建武三年(西元496年),初也不叫眉山,几经沿革,到宋太平兴国元年(西元976年),由通义县改称而来,位于四川盆地的西南边缘,亦即成都平原的西南边缘。虽然四川自古便称天府之国,也就主要依靠成都平原贡献富庶。今人多知宋时经济发达,四川无疑要算商贸兴隆的明星地区,茶叶、制糖、酿酒、药材、丝绸和棉麻均在全国占有重要地位,史称当时四川的丝织品“日输月积,以衣被天下”。故而程夫人开办纱觳行,能使全家一举致富,除了经营有道之外,也得益于大环境良好。苏轼眼中的这座岷江西岸的西蜀小邑,虽然比不上与他日后见识的汴京皇家气象和钱塘自古繁华,三市六街却一定透出些许小康底蕴。

苏轼兄弟暇时闲游的足迹到处,当然不只眉山城。多年后,苏辙回忆往事说:“昔余少年,从子瞻游,有山可登,有水可浮,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。有不得至,为之怅然移日。至其翩然独往,逍遥泉石之上,撷林卉,拾涧实,酌水而饮之,见者以为仙也。”无疑就在这飘然欲仙的游历中,苏轼逐渐推进着对家乡东西南北的认识。

自眉山朝西南行二百余里,有瓦屋山,今人多爱称道其为全国最大的国家森林公园,世界最高最大的“桌山”,但从认识苏轼的角度考量,则更须注意其为本土宗教道教的发祥地之一。

自眉山朝正南行一百五十里,便是古称嘉州、为岷江、青衣江和大渡河三江交汇处的乐山,开凿于唐代、身高七十一米的大佛,坐落在岷江东岸的凌云山下已三百余年。苏轼有诗:“生不愿封万户侯,亦不愿识韩荆州,但愿长为汉嘉守,载酒时作凌云游。”

自乐山继续南行八十里,便是海拔超过三千米的峨眉山。自西元三世纪起,峨眉山就是佛门圣地,为华严三圣之一普贤菩萨的道场,山中万年寺里普贤骑白象的铜像,始铸于北宋太平兴国五年(西元1012),重达六十二吨,五年完成,也就在苏轼出生二十多年前。

自眉山依然南向,只略偏东行六十余里,有青神县,为苏轼发妻王弗的家乡。王弗十六岁嫁与苏轼,二十七岁去世后,苏轼续弦的王润之,作为王弗的堂妹,应该也是青神人氏。也就是说,苏轼左右都是青神的女婿。

自眉山朝东北行三十余里,有彭山县,相传为中华第一寿星彭祖的生栖地,但于苏轼的意义,该县安镇乡的可龙里,既是父母合葬墓所在地,也是发妻王弗埋骨的“明月夜,短松冈”。苏轼为亡妻所撰墓志铭载,其墓就在父母之墓西北八步远处。父亲享年五十八岁,要算寿终正寝;母亲享年四十八岁,也几近无憾,可怜王弗聪慧可人,活的寿数却愧对了彭祖,无怪令苏轼魂牵梦绕,年年肠断了。

自眉山朝北行一百五十里,便是既崇且丽名号锦城的成都。成都对于盆地为主体的巴蜀地区,除了国家统一承平时为政区的首府,还包括天下大乱地方割据时,为独立王国的国都,而在当时,作为大宋首屈一指的一线城市,对于来自三线小城的苏轼,一定是除了京都汴梁之外最为向往的地方。

今天的眉山,前些年已撤县建市,作为扩大了辖区面积的地级市,直属于四川省。宋时四川的政区设置比较复杂,出于便利,这里统称蜀地。苏轼当然既是眉山人,又是蜀人,但就我们研习传统文化而言,关注苏轼的后一个身份标识,无疑更有意义。

乡土之情诚是人之常情,乡和国关联起来,爱国可为爱乡的逻辑延展。但在古今中外,都颇有法理上应为人所爱的乡或国,因其主要为受制于权力的集合体,人们的爱就不那么热切和由衷,比如作为大英帝国子民的苏格兰人,就不是很情愿承认自己是英国人。但这里笔者要说,作为生于蜀地如今寓居别处的四川人,我感觉四川人之爱四川,要算十分由衷。很大一个原因,我想便是生息共一盆地,应比共跑一马平川、共渡一方湖水、或者共登一座山峰,令人都更有共享一处家园的认知感。我将蜀人这个几乎与生俱来的认知感,称作盆地共同意识。

如何解读这个盆地共同意识,随便听一位蜀人介绍本地风光,他一定会如数家珍地说起诸如峨眉天下秀、青城天下幽、剑门天下险、夔门天下雄之类。我在儿时,也以为这些名胜都是天下的极致。后来自然懂了,此天下非为华夏神州的天下,盆地中人的天下而已,甚至可说不无坐井观天的意味。

但蜀人的这只近于坐井的盆,却是总面积将近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区域,只不过被人迹难行的崇山峻岭环绕,令人走进来和走出去都能成为壮举,故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,既因与外界难通声息而在政治上容易自成政体,又因物产丰饶而在经济上容易自给自足,还因一时不知天外有天,而在性情上容易自信满满。

即便已知天外有天,从古至今的蜀人为属于自己的这片天地自信也是有理由的。古代蜀地要算文明启蒙较早的地区。虽然蜀人先祖创业开国的功业,让同为蜀人的李白形容为“蚕丛及鱼凫,开国何茫然”,望帝杜宇死后眷恋故国,化鸟啼血洒上枝头开成杜鹃花的故事,更是已成神话传说,但近几十年来,从川西三星堆陆续出土的大量文物,不仅据考已有三千多年历史,精美程度也不输中原同期发现。尤其令人称奇的是,相传蜀人先王蚕丛“目纵”,亦即眼球突出,在三星堆文物中,恰有一尊青铜面具,两眼凸到夸张的程度。这二者的关联如能坐实,从考古学到历史学,都是了不起的大事。而苏轼要是知道了传说中的目纵重返人间,成为眼前的纵目,说不一定也会挥笔写就一篇《蚕丛纵目赋》。

如果说两千三百年前,秦朝时的蜀郡太守李冰率领民众建成的都江堰水利工程,堪为物质文明的标志性成就,两千一百年前的西汉景帝时,郡守文翁以创建学宫奖励读书来教化民众,开创了蜀人追慕文雅的好学上进之风,则可谓精神文明建设的重大功业。在苏轼以前的蜀地文化名人中,汉代的司马相如和扬雄无疑是文章大家,唐代的李白和杜甫更是诗歌圣手。苏轼诗文双栖,且均成就不凡,要说得益于这些前辈的榜样引领,也是很自然的事。

重要的是,古代蜀地尽管相对封闭,却并非闭关锁国,外面的人有本事跨越天堑进来,蜀人也能接纳。比如河北人刘备与湖北人诸葛亮率领队伍入蜀,宣传工作做得好,蜀人也乐意相信刘备为正统国君,时间长了,还衷心认同诸葛亮为贤明丞相。要是客人肯做好事,蜀人更是乐见其建功立业,比如兴修水利的李冰有说是山西人,开办教育的文翁则是安徽人,来自河南的杜甫因其诗歌彰显的巴蜀印记已远盖过中原底色,蜀人更是已将杜甫视为自己人了。

与外人乐于走进来相呼应,很多蜀人也乐于走出去。如果说,外人走栈道过剑门越重山入蜀,是为探索一个美丽新世界,蜀人走水道过夔门经三峡出蜀,则是相信外面的世界更精彩。在苏轼以前,从蜀地天下来到神州天下的蜀人,已颇能开列不少重量级的名字,再加上苏轼,无疑令其阵容更强大。

一个人一生都安居在家乡,也能活得精彩,比如德国人康德。但了游子去别处生活,至少可以打开眼界,发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,进而认识到各地人之所以不同,恰因其自幼耳濡目染的历史传说人情风俗地貌山川等文化因子不同,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而游子若能将对故乡的思念发为美文,不仅可令世人的眼球因此关注故乡的美景,还能令自身据以透出的气质也成世人眼中的风景。

泛览蜀中地理,江流众多是为一大特色。熙宁四年十一月(西元1071年),三十六岁的苏轼赴任杭州通判途经镇江金山寺时,面对寺外江水,思绪就像故乡的江水:“我家江水初发源,宦游直送江入海。”

与奔涌去海的蜀水不同,蜀山自是巍然不动,令游子的乡情更似远山的白云。熙宁五年(西元1072年),苏轼在杭州通判任上时,与秀洲报本禅院的乡人文长老相得,感慨“萬里家山一夢中,吳音漸已變兒童。每逢蜀叟談終日,便覺峨眉掃翠空。”显见在常入好梦的家山中,苏轼推举峨眉山作了代表。

熙宁六年(西元1073年),苏轼游杭州法惠寺时触物生情:“已泛平湖思濯锦,更看横翠忆峨眉。”其除继续追忆峨眉之外,所思之“濯锦”为成都风情,三国时人谯周的《益州志》云:成都织锦既成,濯於江水,其文分明,胜於初成,他水濯之不如江水也。成都人的好东西也令外出的眉山人感念,正是基于蜀人共同的盆地意识。

又过数年,苏轼谪貶黃州期间,在寄给友人的一首满江红中写道:“江汉西来,高楼下、蒲萄深碧。犹自带、岷峨云浪,锦江春色…”长江自是出蜀而来,汉水则发源于陕西秦岭,却一样被苏轼看出“我家江水”的颜色,固然或为掠人之美,却也真是神来之笔。

虽然人都爱夸家乡美,也是在杭州通判任上,苏轼在一次游览西湖美景后,却由衷地赞美:“我本无家更安往,故乡无此好湖山。除了随遇而安的性情外,还可见实事求是的品格,全无地方主义的狭隘心态。

但苏轼虽承认家乡不如西湖美,却不似从前一位老乡刘禅,见有安乐就不思蜀。仍在那首写于黄州的满江红中,苏轼直白:“我為劍外思歸客”。此前元丰元年(西元1078年),苏轼在彭城(今徐州)夜宿燕子楼,梦过前朝美人盼盼之后也有喟叹:“天涯倦客,山中归路,望断故园心眼。”可见不仅梦里也知身是客,而且还特热切思归的。

只是苏轼嘴说思归,人却继续宦游四海,乃至天涯海角都去了,终了还是未归。不是苏轼口是心非,而是自知一入仕途,便如过河的卒子。正如其在金山寺时,面对滔滔江水的总结性叹息:“有田不归如江水”。不是一语成谶,而是早已参透冥冥玄机,故而也可以说:惟其斯人,合有斯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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